长孙国公既提到“江湖宗门”,必也猜到她是谁。但说话之时,只望向杨树,应该是经由树叶而猜测她在树上,不知在树上何处。
一席话说得威严有度,若她再要出手,便是无理了。
思及此,手上劲力一收,两片树叶旋即坠于地上,是她的礼敬与妥协。
长孙国公复又抬了抬手。
一棍,一杖又结结实实照着他背脊而去,一声接一声啪啪作响。
长孙一门举家笃信佛法,听闻杖责之声响彻庭院,其间间或夹杂他一声细碎痛哼,偶有人探头往私庙中瞥一眼,但见得他背、臀一片皆是鲜血,衣服下头想必已皮开肉绽,心下不忍,又不敢违拗父亲,只得默默低下头去,闭目诵经。
几位兄长陆续劝说父亲,“哪怕三哥、五哥习武多年,上回受了八十棍子,却都在床上躺了大半月方才好。他自小念书,细皮嫩肉的,怎禁受得住这百二十棍?”
几位姐姐也劝道,“如今已受了八十棍,余下的,不如他伤养好些再打罢?”
长孙国公道,“谁敢再劝,各领三十棍。”
江氏两眼发昏,由长女与二媳扶着方勉强站住脚,闻言,哀哀道,“此事是做娘的擅作主张在先,他本无大错。那八十棍中且有半数,论理该由为娘的替他来受。”
往后十来棍子,痛哼一声接一声微弱,恐怕再有几棍,此人即刻便会昏死过去。
长孙国公面色愈沉,静待黄公陈伯“九八,九九”地数过,方才对陈伯黄公高声道,“六公子领完刑后,径直将他抬回房去。院门找两个甲士守着,谁也不许去探看。”
江氏闻言已晕厥过去,几位姐姐也已脸色发白,轻声问,“那大夫呢?”
长孙国公轻缓、却不容置喙说了句,“也不许去。时候不早了,早些散去吧。”旋即一拂衣袖,领着众人自私庙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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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交一鼓,月头初升。昏暗睡房之中窗扉掀动,映入一线月光,复又暗下去。
她寻着血腥之气寻到榻前,轻手轻脚将月白灯瓶点上,将刚偷来的两盒金创药膏置于灯前,方俯身探看他身上伤势。
他伏趴着,也不知是昏睡还是昏死过去。下半截背连着臀皆是一片血肉模糊,淋漓鲜血就着衣服结了痂,黏成一片。
但看一眼,她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。
勉强稳了稳心神,一手掌灯,一手执一把小剪,小心翼翼将他背脊、屁股上粘连的衣物剪下来。她向来是个耐心奇差的人,从没做过如此精细的活,一个时辰目不转睛的剪下来,竟没出分毫差错,甚至连他细小伤口也小心翼翼地避开,没让他再多受半点罪。
绞热水拭去污血时,他竟也没疼得醒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