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除夕有雪。
整个金家沦为地狱。
红白交织的血雨与白绒幕里,断掉的肢躯和头颅飞成一片落不下的影。
祖父攥着他的肩,说:“……信檀郎如信己身,终身勿相负。”
就因为这句话,多少次,他的刀尖都已经迫到了徐攸南的眉心,最后又生生收住。
只有那一回,他把双目失明的穆典可从雪狼谷背回来,那次他是真的狠下了心,就算乔雨泽哭着喊着求他,就算要做个叛逆的不孝子孙,他也要活活打死这个恶毒的老东西。
刺骨的冰粒子擦着他的脖颈跌下。然后……天就下雪了。
云央哭着追出来,拖着金雁尘的腿,不求免罚,只求能继续留下来伺候。
但显然她是求不到的。
金雁尘没有踹她,只是把腿从她怀里抽了出来。
他的两条腿,在流沙中逆跑,在雪桩上扎马,全是咬着牙狠练出来的梆硬肌肉,力量可以想见。
云央就从垒了三重土的高台阶上滚了下去。
那个瞬间,他想起,曾经也有一个人,像这样拼死抱住他的腿。别人求他,是为了自己;只有她,每一次服软,都是为他。
在这个艳阳泼喇的正六月天,没有风也没有雪,金雁尘眯眼看着台阶下那个不知道是亲还是仇的老人,只感觉到满心疲倦。
少年心性时那种可以燃烧一切的怒火,成年之后懂得克制以后的无奈和伤痛……好像都没有了,一夕心就老了。
“是真的吗?”他问道。
班德鲁不知道金雁尘在说什么,但徐攸南总是懂的。“还不清楚。”他说道:“铁护卫封锁得太严,探不到消息。”
金雁尘就明白了:“所以你千方百计地要让我相信这个不实的消息,是为了掩饰什么?”
“瞿玉儿被抓了。”
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,浅栗色,用一整块冰镇着,放在水精封口的沉香匣子里,依然生动。
瞿涯的手开始抖。
从一开始拿到盒子时如雕塑一般的凝固,到后来细微如丝地颤抖,再最后便如过筛一般,越抖越是厉害……他的双膝沉重地砸到地上,那从不屈服的头颅也如鸵鸟般埋进了自己的胸口。
檀木匣子应声而碎。是被生生捏碎的。
瞿涯慌乱地以膝拄地,往前扑抢,手背剐过地上的碎石,终是在那双洁净的眼珠子掉落尘土以前将它抢住。然后抖着一双手捧到胸前,又捧住自己的头,呜呜地哭了。
哪有什么铁打男儿,不过是未到伤心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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